这理所当然的一件事,却让了净觉得不对劲。
藏经阁的书多有老旧,脱页破损在所常见。除了易筋洗髓两大真经外,正见堂通常都会派人重新缮写副本备藏,连副本也老旧时,就会另行誊写。
这本《拈花指法》便是副本。
了净原是个疏懒的人,经书收回时,照理该当检查缺漏污损,但他向来只是随口问几句,稍稍翻了几页就了事,反正若有缺漏,下一个借阅者也会回报。既然只是副本,损毁也是无妨,了不起挨一顿骂。真要被骂,前一个借阅的也是首当其冲。
他记得清楚,上次这本书被借阅归还时,借阅的僧人告知他掉了一页。他摇了摇书本,果然落下一页,他顺手夹入书中,就注销了外借,放回神通藏去了。
但现在,这一页脱页却夹在正确的位置。
了净疏懒,却精细,他师父曾经跟他说过,他如果不懒散,绝对会是寺中一流的人物,而现在,就只是条一流的懒虫。
对此他不表意见,当和尚是因为这是他所知最简单的营生。他二十五岁入堂,当了注记僧,他宁愿这样再当四十年。
有其他人翻阅过这本书,了净心想,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卜龟。
但这本《拈花指法》是上堂武学,被放在神通藏的顶层书柜,卜龟驼背身矮,伸手也够不着。当然,只要他跳起或者搬了凳子,就能拿到这本书,但问题是,卜龟有理由拿这本书吗?
以卜龟对武学的见识,他根本不知道哪本书才是高深武功,何必坚决去拿这本书?失窃的《龙爪手》只在书柜第二层,他连龙爪手都没练齐全,怎能去练拈花指,且非要冒着起跳、搬凳子这种大张旗鼓的风险去拿这本书?
第二个问题是,就算真是他拿了这本书,他又要怎样放回?跳起来塞回去?
看著书架上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书籍,了净抛开了这种可能性。
那是谁翻阅了这本书?在他眼皮子底下……
他把这本书交给借阅的僧人后,开始思考这问题。
第二天,照例的洒扫,他提前来到藏经阁就位,望向走入神通藏之中的明不详。
如同卜龟在世时一样,神通藏已经是明不详一个人专属的洒扫区域了。
他望着明不详的背影,从铁门后只能看见神通藏的一小块地方,原本放置《拈花指法》的位置恰巧就在他视野不能及的范围。
他走向前去,过了小铁门,见着了明不详正在扫地的样子。明不详见了他,点头示意,算是行了礼,就继续自己的工作。
“这里的书是不得翻阅的,你知道吧?”了净问道。
明不详点点头,道:“堂僧以下不得翻阅神通藏所录武典,怎么了吗?”
“没事,你年纪小不懂事,你爱看书,怕你不小心犯了规。”
“多谢师叔关心。”明不详道。
了净离去后,明不详快速环顾了周围一眼,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书架上层的一处空位。
那是原本放置《拈花指法》的地方。
当天下午,洒扫的劳役僧都已离去,了净心头的疑惑仍在。他希望是自己多心,但又想不出《拈花指法》那一页缺页是如何归于原位的,难道自己随手一插,就这么凑巧地插入了正确的位置?
他一抬头,明不详正走过来。
“又要借书了?”了净问。
明不详却扭扭捏捏,欲言又止,与他平常冷静的模样大不相同。了净见明不详有异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明不详道:“如果偷看神通藏经典,要受怎样的处罚?”
了净道:“这要看状况,重则逐出寺门,或者像卜龟……嗯,你是知道的。如果只是无意翻阅,看得不多,那就喝责或杖刑、劳役等等。”
“我偷翻了典籍。”明不详坦承道:“是《拈花指法》。”
了净对于明不详的坦承大感讶异,于是道:“你可知这是犯了大罪?”
“请师叔带我前往正业堂领罚。”明不详低头道。似乎正在忏悔。
了净又问:“你平日向来守规矩,怎会翻这本书?”
明不详道:“三个月前,我借了《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》,当中说到佛祖拈花微笑的故事。我思索当中意涵,始终想不明白,打扫时见到了《拈花指法》,一时没多想,就拿了书下来。才刚打开,就看到一页脱页落下,我忙将脱页夹回书中,就赶紧放回去了。”
了净问道:“你没看当中内容?”
明不详犹豫半晌,道:“其实,看了几页。”
了净道:“据说你过目不忘,这不就学会了?”
明不详摇头道:“虽然记得,但不懂。你若想听是哪几页,我背给你。”
拈花指是上堂武学,了净不由得兴起好奇之心,正要说好,一念忽转,心想:“这上等武学,我若不小心记得了,说不准被勾起好奇,反倒想去看了。”忙道:“不用了。”又问:“你怎会今天来找我悔过?”